劫雷散去， 天空覆晴。

沐浴在清早的晨光下，褚盈盈仿佛感受到，自己與整個天地融為了一體。

遠處的山川河流， 頭頂的雲彩，腳下的大海，仿若都能為她所用。

這便是修士修行至大乘後所能掌控的力量。

而如今， 他們僅僅邁入煉虛境界，便已能領悟。

就在褚盈盈和封九離渡劫的這幾日，前往問天城的雲霄和玄龜也已趕了回來。

一人一龜與金寶和小火鳳一起， 站在山嶺上遙望著海面上空的雷劫。

一道道來勢洶湧的雷， 一場人與天道對恒抗爭的場面， 這一切都令他們感悟良多。

“師父、師公。”

昔日的少年， 也已長成目光堅毅的元嬰真君。

褚盈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以看出他這一身修為很紮實， 並未因為無人督促而荒廢修行。正如小火鳳先前所言， 他有認真參悟過她與封九離留下的修行心得。

“不錯。”

褚盈盈誇獎了一句， 隨後叮囑道，“為師與你師公需靜修幾日， 穩固境界。這幾日你可將修行和煉器上遇到的問題整理一番，待出關後我們一一為你解惑。”

“弟子知曉。”雲霄恭敬地應道。

褚盈盈和封九離沒再多說， 兩人身影一閃，便進入了中間那座石屋。

石屋仍舊是渡劫前的樣子，沒什麽不同。可此時再置身其中，褚盈盈和封九離卻都感到一種微妙的能量縈繞在石屋四周。

“這地底……許是埋了其他東西。”

褚盈盈想起當初剛到飛仙海時所見的場景，猜測道。

神識探入地底，一路向下探尋。

良久之後，兩人覺察到這種微妙的能量遍布在四個不同的方位。正是飛仙海上這座五行陣的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四個方向。

又向地底深處探尋了一陣， 兩人終於發現這些能量的源頭。

是石柱。

與他們曾在黑巖谷、在七星地宮中看到的石柱一模一樣。正是畫中幻象，前輩斬殺天魔後收走的那些禁錮天魔的石柱。

這些石柱有著刻制壓制魔種的作用。

布置在此地的作用，自是不言而喻。

褚盈盈嘆息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唏噓，“滄淮前輩定是擔心得到鑰匙的神族後人身懷魔種。”

倘若他渡劫不順，或是飛升之後遭遇變故，而留在下界的秘密也落入身懷魔種之人手中。屆時，他做的一切努力，便都淪為泡影。

前輩為了神域，著實煞費苦心。

“神域，到底是怎樣的？”

褚盈盈不免好奇道。

“神域是這萬千界域的源頭，是世間一切五行之力的來源。神域共分為五個部分，我們所參悟的五行靈力，正是源自神域。”封九離說道。

褚盈盈沈吟片刻，接著問出了心底的疑惑，“那又為何，會有神族之人被放逐下界？”

“神族終其一生無法離開神域。有些神族下界是如你母親那般，僅以一滴神血為引，下界轉世歷練。而有的卻是因觸犯神域規則，封印神族傳承，永遠驅逐。”封九離道。

可是，究竟又是犯了什麽罪，才算是觸犯神域規則，要被逐離出神域？

遠的不說，就如封九離這樣，被放逐離開時還僅僅是懵懂孩童的，又能犯出什麽錯？

“是身份吧，或許我的出身，在神域並不光彩。”

封九離對此早就隱有幾分猜測，可在此時，當他凝眉細想，腦海中卻忽然傳來一陣陣劇痛。

“你怎麽了？”褚盈盈見他身形搖晃了一下，急忙一個閃身來到身側，扶住他的手臂，焦急地問。

封九離深吸一口氣，壓制下這種疼痛，半晌恢覆過來，不太確定地推測道，“或許是受當初封印傳承的禁制影響。”

那痛感來得快去得也快，除了這一理由外，褚盈盈和封九離也找不到其他更符合的原因。

他們才剛剛經歷完煉虛劫雷，皆有些疲乏，平靜下心神後，便調息吐納，緩緩將靈力運轉周身，開始穩固當前的境界。

月升日落，三日時間很快過去。

褚盈盈和封九離的境界也已穩固。

離開石屋，他們便見雲霄正在第一棟石屋門前的桌上擺弄著玲瓏屋的部件。

這是一張長桌，桌面用的就是山嶺上隨處可見的樹木。此時上面散落著一些打磨好的靈材，還有幾張畫著圖樣的畫卷。

褚盈盈不禁想起當年在師尊應柏的洞府中所見的場景，那裏也擺著一張類似這樣的長桌。或許當年師尊他也正如同雲霄這樣，伏案於桌前，擺弄著他精心雕琢的器物。

“師父，師公。”察覺到身後有人靠近，雲霄停下手中的動作，站直身，向後轉來。

褚盈盈走到桌前，垂眸看向那只巴掌大的小巧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不太恰當，這座玲瓏屋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縮小了的殿堂。

褚盈盈幾乎一眼就認出，這是仿造蒼元宗守元殿所造的。沒想到，她當年不過給雲霄看過一次留影璧中蒼元宗的樣子，他便細心地記了下來。

如今這玲瓏屋，與守元殿至少有著八分相像。

神識探入玲瓏屋底部，便可清晰看到刻畫在底部的陣紋，這正是煉制玲瓏屋最關鍵的部分。通過這些陣紋，才能真正完成玲瓏屋的‘放大’或‘縮小’。

褚盈盈細細觀察這一道道陣紋，指出其中尚能改進的地方。

封九離對玲瓏屋也有極深的研究，在旁補充了一些他對陣紋的理解。

雲霄聽得十分認真，仔細將這些要訣記在心中，打算等師父師娘離開後，再重新繪刻一次陣紋。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師父問道，“雲霄，你可願傳承聖尊應柏的煉器之法，繼承他的衣缽？”

雲霄聞言一楞。

應柏其名，他當然聽過。

師父與師公對他的教導一向毫無保留，在教導他煉器之法的時候，他們就曾提到過應柏前輩。按輩分來論，那位前輩應是他的師祖。

可他也知曉，師父與師公天資出眾，所擅長的並不僅僅是煉器一道，他們不會像應柏一樣將全部的精力專精於煉器。

繼承衣缽，便代表繼承對方留下的一切，並甘願將對方一生所學，再度傳續下去。

雲霄知曉其中深意，他當然願意傳承應柏前輩平生所學。

可他也知道，這是機緣，亦是責任。

思量片刻，他鄭重地答覆，“師父，弟子願意。”

——

修行無歲月，轉眼便是二十年。

就在褚盈盈將自己平生所學，所有有關煉器的感悟全部傳授完的這一年，飛仙海迎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師伯，您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蒼元宗宗主，褚盈盈的師伯，弘德真君。

不，如今該要喚一句弘德尊者了。

“此番我與藏玄宗的班槐尊者一同護送兩名藏玄界弟子前往忘塵界群英會，群英會結束，班槐尊者帶著那兩位弟子先行回去，我從青舟那得知你們在此，便來看看。”

弘德宗主說道。

一別數百年，他也與過去有了極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是他身上的氣勢變得柔和了許多，若說過去的弘德宗主是嚴肅威儀的，那麽如今的他是自然平和的。

他接著道，“還有便是來為你們送個口信。弘濯前些年便已修至大乘境圓滿，現下正於靈隱峰閉關等候時機，不日便將渡劫飛升。我這次來，也是為了告訴你們此事，讓你們盡快收整一番，趕回藏玄，莫要錯過弘濯渡劫。”

褚盈盈這回是真的嚇了一跳。

游歷各界，她聽說過不少修行幾百年便感悟天機，白日飛升的先例。

她亦知曉，自己父親天賦卓越，早日會有修煉大乘、飛升上界的那一日。

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天會到來得這麽快。

距父親當年離開藏玄界，游歷各界，也不過才過去了不到五百年。

“你也知你父親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與你母親重新團聚。這些年他游歷在外，另有機遇，如今即將飛升上界，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弘德宗主說，“他最放不下的便是你，能在飛升之前再見一面，也好讓他放心離開。”

“我知曉了。”

褚盈盈點點頭，“我們盡快收整好東西，跟您一起回去。”

金寶和小火鳳自是要與他們一同回去。

雲霄也早在幼時就知曉，飛仙海僅是修煉所居之地，遲早會有隨師父師公離開的一天。

滄淮前輩留下的壁畫，他們已全部參悟完畢，繼續留在這裏修煉，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收好為小火鳳搭建鳥巢的梧桐木，再取走那四根隱含玄機的石柱，便也沒有其他需要帶走的東西。

褚盈盈不準備將第四、五兩間石屋中的靈材和靈種帶走。相反，她還為裏面添了不少東西。而第三間石屋內，則留下了她與封九離一同寫下的修行心得，和一塊留有二人修行感悟的玉簡。

做好這一切，一行人退出石屋所在的範圍。

褚盈盈和封九離各居不同方位，伸手輕覆在地面凝成結界的矮柱上，半晌，矮柱上的亮芒逐漸熄滅，地面開始輕輕顫動起來。

隨著顫動，一座座石屋重新沈入地底，當沙灘終於恢覆成最初他們到來前的樣子時，矮柱消失，一把赤金色的小鑰匙再度落入褚盈盈手中。

“前輩，您也帶上老龜吧！”縮在海面下的玄龜浮出水面，一步步倒騰著四條短腿，來到褚盈盈和封九離面前。

“你自小便在這裏，當真要隨我們離開？”褚盈盈問。

玄龜毫不遲疑地點著頭。

“飛仙海雖好，你們走了，便只餘下寂寥。”

玄龜將它那龐大的身軀縮小了幾分，又向前湊近幾步，“老龜想跟前輩一起去那什麽藏玄界，去金寶和啾啾口中的蒼元宗看看。前輩也無需顧慮老龜不適應那裏，玄龜一族壽命何其漫長，大不了等前輩們飛升上界，老龜再去別處游歷一番。”

幾百年的相處，彼此間早就有了幾分情誼。

褚盈盈微微一笑，點頭應道，“那便與我們一起吧。”

一行人走出籠罩海岸的迷霧。

這一次，褚盈盈沒再見到那位守在靈田旁的老人，卻在相同的地方，看到了一對年輕的男女，看他們相處時的神態，應是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婦。

其中，那名男子的樣貌與‘平安’年少時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想來，這男子便是平安的孫兒或是重孫。

一時間，褚盈盈不禁心生些許感慨。

修行者感悟天地之力，追尋大道終極。

俗世人享平安喜樂，世代繁衍更疊。

或許，這便是這個世界。

一個虛幻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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